2025年，519人次的领队和市民志愿者走过560多公里样线，深入112个小区，记录下貉这一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上海城市中的踪迹。

昨日，上海连续第四年发布“貉口普查”报告。这份由上海市林业总站、复旦大学生物多样性科学研究所与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共同完成的调查报告显示，上海貉种群整体进入稳定期，但局部管理挑战依然严峻，研究团队正从数据收集转向更具操作性的社区行动。

种群趋稳，崇明、普陀首次发现踪迹  

今年的普查覆盖全市9个有貉分布的区，在112个调查小区中，102个小区确认有貉分布，占总数的91%。数据显示，上海貉的平均密度为0.41只/公顷，平均遇见率为1.02只/公里样线，这两项关键指标连续三年保持稳定，标志着貉在上海的种群数量已从2022年的高峰期回落并趋于平稳。

“市民在小区里遇见貉的机会轻微下降，但过去三年基本稳定。”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放表示，四年来的持续调研给他最大的感受是，貉变成了更适应城市、种群更稳定的“真正城市居民”。

与此同时，貉的分布版图仍在悄悄扩大。2025年，普陀区首次记录到貉的分布点，更令人惊讶的是崇明岛的发现。“崇明岛从没记录到貉，但在去年和今年连续两个冬天，我们都发现了貉从江苏启东越过长江口游到崇明的踪迹。”王放表示，红外相机和海滩上的小脚印见证了这些勇敢的探索者，它们游过长江口，在崇明北部建立临时据点，尽管尚未形成稳定种群，但这种扩散能力颠覆了科研人员以往的认知。

四年的连续监测绘制出一幅动态图景——松江、青浦仍是貉的核心分布区，但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可能成为下一个栖息地。这种扩散并非偶然，而是貉这种动物非凡适应能力的体现。王放指出：“我们看到貉在4年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我们很陌生的动物，它们更多在白天活动，聚群模式改变，从独居动物变成某种程度上群居的动物，食物和栖息空间都在改变。”这种急剧的行为变化，在生态学上被称为“行为可塑性”。

局部过密，人的行为直接影响种群分布  

“尽管整体稳定，但约有10%的小区貉的数量超过全市平均数量的三倍。”王放直言，“主要原因在于宠物食品的投喂，以及垃圾外溢。”数据分析显示，当猫粮、狗粮和垃圾同时存在时，小区貉的密度会是正常情况的3-4倍。

这一发现揭示了城市野生动物管理的核心问题，即人类行为直接决定了野生动物的种群分布。在那些貉密度异常的小区，往往能看到居民固定的投喂点和管理不善的垃圾站。这些不稳定的人工食物来源，打破了自然的平衡，使得局部种群快速膨胀。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高密度小区并非固定不变。“90%的小区稳定，1/10的小区有异常，但每年都在变化。”这种动态变化的特点，使得管理工作需要更加精准和灵活。

面对这些挑战，今年的“貉口普查”报告也做出了一大转变——从数据描述转向解决方案。报告中详细提供了各种实操方案，比如貉占领了沉降缝时，什么季节可以堵塞，如何确保里面没有貉栖息，应该联系哪些部门；如果家庭花园或阳台有貉活动，如何有效设置防护措施等等。“社区居民完全可以按照这些提示进行实操。”王放表示，这些具体的技术指导，让城市野生动物管理可以得到更加科学合理的提前干预。

可容忍度提升，科学传播带来居民自治  

“貉口普查从一开始就既是关于貉的，也是关于人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负责这一项目的周婧琦表示。四年来，这一项目已发展成为上海规模最大的公民科学项目之一，2025年更是达到519人次的新高。

报告显示，参与调查志愿者中女性参与者占70%以上，40岁以下中青年占70%，更有意思的是，具有生物多样性项目经验的志愿者比例从2023年的37%升至2025年的55%。“其实大家都已经是专家了。”周婧琦感慨道。志愿者的职业多样性同样令人惊叹——从学生、老师到互联网工程师、生物医药专家，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为城市生态保护贡献着独特力量。

而在对居民态度的问卷调查中也显示出令人鼓舞的变化。上海居民对貉的情感态度从2022年的2.46分“不喜欢”逐步提升至3分左右，也即“无所谓”。更关键的是，居民对貉的“可容忍度”从2022年的50%提升至近三年的80%左右。这一转变背后，是貉密度从1.08只/公顷下降至0.41只/公顷的客观改善，也是持续科普宣传的效果显现。

“居民对貉的认知正确度也在提升。”周婧琦表示，知道貉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居民比例从51.9%升至60.25%。让王放欣喜的是科学传播带来的影响，他分享了一个案例：“我们2024年做的一个研究发现，当这些科学信息被给到小区时，小区会自己拉很多小群，他们会自己有一些管理措施。三个月之后再去看，小区貉的密度就降下来了。”这种自下而上的社区自治，显示出科学信息赋能社区的巨大潜力。  

 从种群到个体，未来管理探索精细化  

基于四年的数据积累，研究团队开始将目光投向更精细化的管理方向。王放表示，明年将继续开展全市范围的普查，同时引入可编程红外成像无人机，在更大范围内通过人工智能进行物种识别和调查。

更引人注目的是对貉的“个性”研究。过去几年，团队一直在进行貉的卫星定位追踪，结果显示了个体间的显著差异。“有些貉勇敢，有些貉胆小保守，有些貉非常具有冒险精神，但也会跟人产生冲突。”王放描述道。

这些个性差异不仅体现在行为上，还可能存在遗传和激素水平的基础。这意味着未来的管理可能从笼统的种群管理，进阶到针对特定个体的干预。“比如一些勇敢的个体或者一些过分勇敢的个体、行为出现偏差的个体，可能是需要被限制的，但是一些更温和的个体，我们可能就更能够接受他们在社区环境生活。”

对于理想的城市与野生动物关系，王放保持了专业的审慎：“放眼全球，可能都看不到理想的状态在哪里。”因此，他提出了更现实的目标——准确的种群数据、持续的监测，以及准确的公众认知。

即使是保护动物，也并非越多越好。王放指出，今天城市里貉的密度是荒野环境的10倍以上，因此管理方向是“希望能够让貉在这生活，但是它们的密度能不能再低一点，更靠近自然密度”。在必要情况下，经过专业评估的捕捉和转移也是管理工具的一部分。“至少未来10年，依旧会是一个冲突和共存并存的局面，这就是我们能够想象的长期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