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40摄氏度的烈日下，杭瑞高速公路上的芒颜边境检查站。在我前方不远处，段其斌和战友正在对往来车辆进行检查。他们头戴钢盔，腰间别着手枪，身穿足足有7公斤重的防弹衣。对他们来说，这一身厚重的防护装备必不可少，因为他们面对的贩毒分子，极有可能携带危险的武器。未到中午，防弹衣已经被汗湿透，但段其斌和战友们的神情，不见一丝松懈。

段其斌是一名缉毒战士。95后，瘦高身材，目光炯炯有神。他入伍两年，已经立下了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在这些功劳背后，是不为人知的危险和艰辛。“我第一次穿上这身防弹衣的时候，才意识到缉毒这条路真的很难。”段其斌说，“危险无处不在，你必须得抢在犯罪分子前面。”

“闲聊”里的玄机

“你做什么工作” ，“车上带的这些龙眼是多少钱买的”，“最近生意好不好做”，“干这行一个月能赚多少”，段其斌在检查过往车辆时经常会和乘客聊天，内容很“家常”，语气也很随意。起初我以为他是在和检查对象闲聊。可段其斌说，这些问题里面暗藏着玄机。

在去年的一次检查过程中，一位旅客自称是做木材生意的，段其斌问他最近生意怎么样，对方说生意挺好。可根据段其斌平时的了解，那段时间的木材生意其实很不景气，他立马判断这位旅客可能是在说谎，留了心眼反复检查。后来他们果然从这名旅客身上查到了毒品。

为了能抓住细小的破绽，芒颜站官兵平时要做大量的知识储备，成为 “百事通”。干哪行一个月赚多少钱，哪种水果卖多少钱一斤，这些看似和缉毒不相干的信息，他们都要熟记于心。

除了问话里的玄机，车辆检查也是大有名堂。段其斌检查的一辆私家车，后备箱里有一个纸箱，里面有三十多个芒果。段其斌把每一个芒果都拿出来仔细查看，当他检查完最后一个，我以为检查结束了。没想到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把装芒果的纸箱轻轻刮开，确保里面没有夹层。随后，段其斌把车里的发动机、沥青器、挡板等都一一打开，用手电筒仔细照射里面的每一个角落。他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别人做不到的，任何一处细小的空间都可能藏有毒品。”今年3月2号，他就在一辆私家车后备箱的挡板里查获了3.8公斤毒品。

检查发动机

夏天是海洛因生产的旺季，贩毒、运毒活动也更频繁，每天有超过5000辆车通过芒颜站。芒颜边境检查站位于杭瑞高速公路云南保山段，距离毒品集散地金三角只有350公里。目前 “金三角”仍是我国境内海洛因和冰毒片剂的主要来源地。2009年，芒颜边境检查站成立，它是金三角地区毒品通过高速公路进入内地的必经之路，也是查缉毒品的最后一个固定站点，因此被称为“最后一道防线”。为了守好这道防线，芒颜站官兵全天24小时对来往车辆进行检查。看似单调平静的车辆检查，其实是一场又一场无声的较量。

危机四伏的“堵卡”

除了检查站之外，附近的山道也可能随时变身缉毒战场。战士们告诉我，有一种查毒方式叫做“堵卡”。我跟随阮松明和他的4名战友正在进行巡查。在山路上巡逻一圈后，战士们对一辆黑色轿车进行了拦截。经过仔细检查，他们在后座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包，打开一看，里面藏有海洛因和甲基苯丙胺可疑物，重量大约有4公斤。

乘客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衣着整洁，戴着眼镜，自称来自西安。被查出毒品后，男子神情很镇定，他说自己上车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包裹，坚决不承认毒品是自己携带的。但是驾驶车辆的女司机提供了不一样的证词，她说藏有毒品的包是乘客带上车的，上车前告诉她包里装的是银子。

司机和乘客各执一词，互相推卸责任，现场乱成一团，真假难辨。缉毒官兵将几名当事人带回检查站作进一步调查，从信息系统里查出男乘客有前科，曾经因为贩毒入狱。经过审讯，男乘客终于承认自己是抱着侥幸心理，想从山间小道偷运毒品，没想到还是被抓获了。

案件水落石出，可我心头仍有一个疑问：缉毒官兵为何一眼看出这辆车有问题？阮松明解开了我的疑惑：“这辆车是德宏牌照的车，后座那个男子又是包车。我们这边属于保山，如果从德宏去保山，基本都是走高速，不会走山间小道。” 原来在每一辆车经过的时候，缉毒战士的脑子里都有一场周密的运算，把可疑之处一一找出来。”

芒颜边检站的存在，已经震慑了贩毒分子。所以，为了躲避检查站的严密检查，不少贩毒分子会特意避开高速公路，改走山间的羊肠小道。这就需要缉毒战士对辖区内的山道进行不定时、不定点的巡查，也就是“堵卡”。“堵卡”时查获毒品的概率比较高，但也是最危险的。因为执勤小队人数较少，如果碰上凶悍的毒贩，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听战士们给我讲了一个故事。2014年4月10日晚上，芒颜站副站长禹春发和战友在“堵卡”途中，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发动机还是热的，车主却不见踪影。禹春发觉得情况可疑，于是他和队友沿路寻找车主。这时，一名男子突然从桥墩旁的草丛里跳出，手拿美工刀向禹春发刺过来，禹春发闪身避开，男子见状马上逃跑，禹春发和战友在后追捕。追出300米后，男子被抓获，背包里被查出海洛因5公斤，冰毒2公斤多。缉毒官兵还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这名男子是艾滋病感染，当时美工刀已经沾满了他的血。禹春发说，每当回忆起这件事，就感觉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尽管“堵卡”是一项高危任务，但缉毒战士以参加这样的任务为荣。“堵卡”对官兵的综合素质要求很高，只有积累了一定经验的官兵才能胜任。能参加“堵卡”，意味着对战斗力的认可。90后官兵王其告诉我，他第一次参加“堵卡”，心里非常激动。在他看来，只有参加过“堵卡”，缉毒生涯才是完整的。

暴利下的铤而走险

在我们采访的3天时间里，芒颜站的官兵一共查获了3起携带、运送毒品的案件，缴获毒品约8公斤，抓获犯罪嫌疑人4名。抵达芒颜站的第一天晚上，缉毒官兵张辉正在进行一场审讯。头天晚上，张辉在对犯罪嫌疑人的车辆进行检查时，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气，眼神也躲躲闪闪。张辉判断对方很有可能是借酒壮胆，后来他们果然在后备箱找到了毒品。经过审讯，犯罪嫌疑人承认自己是受一个缅甸人之托，帮他运送这几块毒品，酬劳是1000元钱。

被查到的毒品一共有3个“大标块”，所谓 “标块”就是350克一块，而“大标块”是2块在一起的，是700克。这次查获的3个“大标块”总共有2.1公斤。 张辉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数字：每克海洛因进入中国的价钱是100元，经过中转和运输，在内地的城市可以卖到600元每克。百分之六百的利润，诱惑着很多人铤而走险。

缉毒战士看标块

为了获取暴利，贩毒分子想出了形形色色的藏毒方法，其中最隐蔽的一种就是体内藏毒。体内藏毒就是把毒品塞进胶囊或避孕套等物品里，然后吞进肚子里，或是塞进阴道、肛门等隐秘部位。一旦毒品在体内漏出，会威胁到藏毒者的生命。因此大部分毒贩不会亲自藏毒，而是花重金雇佣其他人运送。

“体内藏毒”似乎天衣无缝，可缉毒官兵在长期的战斗中，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女兵汪茜介绍，体内藏毒的人一般携带的行李物品较少，不敢喝水吃东西，而且眼睛会内凹，口臭严重。一旦发现这样的可疑人员，汪茜和队友就会立刻将他们带到站内进行检查。 藏毒人员把毒品通过粪便排出来之后，缉毒官兵要忍受着肮脏和恶臭，用手把毒品一点一点地挑拣出来。

毒品之祸

“孩子才这么小。一个四岁半，一个才一岁半。家里老人也等着他养，两个老人都病重了，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这名缅甸女子在芒颜站一楼大厅里喃喃自语，目光呆滞。就在当天凌晨1时30分，她的丈夫赵某带着她和两个孩子，驾驶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轿车在芒颜站被拦下，官兵从赵某身上搜出了大约40克的毒品麻黄素。

赵某被抓捕后，妻子和两个儿子在边检站大厅里坐了一整夜。两个孩子趴在母亲的膝头上睡着了，而他们的母亲则一夜未眠。赵某妻子说，丈夫是一名货车司机，平时大部分时间在外面跑货运，她曾怀疑过丈夫吸毒，但丈夫一直否认，她也没有再追究，直到这一次，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在一旁的审讯室里，赵某也十分懊悔。这名36岁的男子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他说，年轻时在朋友的影响下染上了毒品，结婚以后，为了孩子很长时间都没吸过。但后来由于生活压力大，最终忍不住又复吸了。对于妻子和孩子的未来，赵某自己也不敢想象。

从2009年建站至今，芒颜站一共查获毒品1.3吨，抓获犯罪嫌疑人1300多名。今年6月，芒颜站被云南省人民政府授予“缉毒劲旅”的称号。在这道“最后的防线”上，每天都上演着有声或无声的战斗，但有战斗就会有牺牲。

（编辑：阴怀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