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钟起来的。我起来剥了点蚕豆，又拔了点葱和韭菜。上船了，心里就不慌了。”

谭奶奶口中的船，是“渝忠客2180”，它连接着村庄与县城，也是重庆市忠县长江段“最后的水上公交”。早上6点30分，“渝忠客2180”准时起航载客。

“最后的水上公交”

“养了15只鹅，10只鸭子，5只鸡。我吃鸡蛋就够了，鸭蛋、鹅蛋就拿来卖。”

“挑的菜有六七十斤。”

“要为家里的年轻人减少一些负担，让他们的生活能够宽裕一点。”

“我这个沃柑最好吃了。两个老人在家，吃不完就拿去卖。”

从洋渡镇到县城的西山码头，“渝忠客2180”会在中途的六个站点短暂靠岸，上船下船的乘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菜农。

秦大益，今年46岁，是“渝忠客2180”的船长。2013年，他和从广东务工回乡的曹利芳共同出资，开始合伙跑船。

秦大益负责开船，曹利芳负责售票、保洁等船务工作。当时，陆上交通不便，走水路是当地人主要的出行方式，客轮生意还算红火。

2016年12月，重庆沿江高速公路全线通车。相比于单程2小时的客轮，50分钟就能到县城的客车成了沿线多数村民更便捷的选择。此后，客轮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2020年春节后，随着另一艘客轮因客流减少停运，往日熙攘的江面上只剩下了“渝忠客2180”。

满载“人间烟火”的客轮

“坐车要八元五角，坐船要五元，坐船会便宜一些。”

“汽车上的气味，有些人会晕车。晕车不是个滋味。”

“坐船空间大，不管挑担子还是背篓，放得下。车子空间小，放不下。如果卖鸡鸭之类的生禽，车子不能装，车厢会臭，但是船可以随便装。”

这些，都是“渝忠客2180”被需要的理由。船尾满载的蔬果生鲜是人间烟火，更是老人们的生计。

冉龙权是“渝忠客2180”的老乘客，今年已经75岁了。尽管进城一趟很累，但现在正是蚕豆上市的时节，他打算趁着丰收再卖几天。老人说，他五十多岁下岗后就开始卖菜了。丰收的时候，老伴负责去地里收菜，他负责外出卖菜，老两口多少能为自己再挣一份养老钱。

“很多（乘客）都是孩子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剩一个老人或者两个老人在家里面卖一点菜。他们始终觉得能为儿孙减轻一点负担是最好的，不要让孩子们担心，让孩子们在外面能安心地工作。”曹利芳说。

“触网”后的新生

心里想着要为老人们坚持把船开下去，但秦大益和曹利芳的经营压力的确是一天大过一天。

“我们跑一趟船，油钱都要六百元左右。有时候亏个一两百，有时候亏个两三百，天天亏我也亏不下去。每天都在纠结要不要卖船。”秦大益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

“当初船买来七十多万，如果现在叫我卖废铁十来万，又不甘心。那个时候两家都有想过，要不要去外面找一份工作，如果坚持不下去了，马上就能有一份收入。”曹利芳说。

2022年6月，秦大益准备和二十七年的跑船生涯告别。他给“渝忠客2180”拍了一条视频，发布在了移动短视频平台上。没想到，这条视频改变了“渝忠客2180”的命运。

“可能大家觉得现在条件这么好了，看到还有人坐船出行，就觉得老人家比较辛苦嘛。当时第一个视频他自己不会剪，他就是自己随手发的，后面都是我剪的。慢慢地，粉丝累积多了，来帮助和关注这艘船的人也多了。”秦大益的儿子秦源泽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

这艘濒临停运的客轮，通过网络直播这种最新潮的方式重获新生。如今的“渝忠客2180”拥有超过三百万粉丝，视频和直播带来的收益不但能满足客轮运行的开支，甚至还够请一早出门卖菜的老人们吃一顿早饭。

从互联网火到“现实世界”

上午八点半， “渝忠客2180”抵达忠县西山码头，一场火热的“抢菜大战”随即开始。

“菜场里的蚕豆卖2.5元一斤，这里卖两元，还是要便宜一点。”

不出码头，许多老人的菜就已经被抢购一空。前来买菜的有附近的居民，也有远道而来的网友。

“渝忠客2180”从互联网火到了现实当中。不光有人闻讯来买菜，还有人专门赶到码头，打开手机直播，帮着吆喝，各出奇招。

“要么就是我们主播自己掏钱收了他们（菜农）的菜，要么就是直播间的爱心人士收了他们的菜，然后就近送到同城的福利院这些地方。我也是主播，我也有一定的收益，这是一个双赢。”网络主播雷先生告诉看看新闻Knews记者，他每天上午都会在“渝忠客2180”抵达前守候在码头。

“网红”逃不过的争议

如今，秦大益和曹利芳都各自开设了好几个自媒体账号，每天至少直播两场，连家人也参与到了运营当中。流量积聚之后，争议随之而来。

“很多人会说，你看他们是利用这些老人在赚流量，就是拿这些老人来博取大家的同情。我（之前）没有开直播，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开了直播之后，能帮助到更多的爷爷奶奶，何乐而不为呢？”曹利芳说。

“（被非议）还是有点浑身不舒服，有点不自在，但我不害怕。随便哪个‘黑粉’黑我，随便谁说我作秀，我都不害怕，因为我这是实实在在地做事。”秦大益说，“只要有人坐，我都会一直开下去。”

其实，网友们的打赏不仅是出于对菜农们的关心，也是对秦大益和曹利芳十余年如一日坚守的赞许。

江水滚滚东流，不舍昼夜。未来，这艘“最后的水上公交”也许会因为不再被需要而停航，成为时代的回忆，但这些被热情和善意眷顾的人们，会永远记得“渝忠客2180”起锚时，唤醒清晨的那一声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