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在市政府信访办、区政府、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区法院“榜上有名”的房产投资公司，一个在公司名目上“查无此人”的“神秘”老板，一张泛黄的身份证复印件，一批涉案47件、涉款280余万元的执行案件……当这些关键信息齐刷刷出现的时候，你可能会想要看一看下面这个故事。

对了，故事的结局是，在被上海市嘉定区人民法院（以下简称“上海嘉定法院”）采取司法拘留15日的强制措施后，这批执行案件的失信被执行人顾某因涉嫌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他将承担更为严重的刑事责任，面临更为漫长的牢狱生活。

一份讨薪请愿书

岁末年底，本是大伙儿鼓足干劲，全力冲刺业绩的时候，对于上海RZ房地产投资顾问有限公司（以下简称“RZ公司”）的员工们来说， 2017年这一年的年关，却特别难熬。他们陆续离开公司，离开了这个曾经造梦、努力逐梦、而最终未能圆梦的地方。

不久，一份份言辞激愤的讨薪请愿书被分别发往上海市人民政府信访办、上海市嘉定区人民政府、上海市嘉定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上海市嘉定区劳动保障监察大队。请愿书中称， RZ公司自签订劳动合同以来，无视员工切身利益，剥夺员工合法权益。部分员工自2018年5月起被无故扣除工资，社保、公积金也在8月被停止缴纳，相关费用则一直拖而未报。这份数页的请愿书后，22名员工联合签名并按上了手印。

与此同时，自2018年5月开始，一批起诉RZ公司的追索劳动报酬纠纷案件在上海嘉定法院被立案受理。石明就是这批案件中的一位原告。

谈起老东家，石明一个劲儿地摇头：“我是2017年5月9日进这家房产投资公司的，当时担任人力资源部人事副总，签了一年的劳动合同。谁料想17年5月到11月，整整半年的时间，我都没有拿到合同约定的工资。在此期间，我也向公司讨要过说法，公司一直以月底发放工资为由欺骗和搪塞我，无奈之下，我将公司告到了法院。”

2018年6月5日，上海嘉定法院一审判决被告RZ公司支付原告石明被拖欠工资16万余元。RZ公司不服，向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上海二中院”）提起上诉。

虽然一个月后上海二中院驳回RZ公司上诉，维持了原判，石明的维权之路却并没有就此终结，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

一家涉案47件、涉款280余万元的公司

2018年9月18日，石明以RZ公司未如期依照法院判决支付拖欠工资为由，向上海嘉定法院申请强制执行。

“实质上，包括石明一案在内，2018年下半年我们所收到的涉RZ公司的强制执行案件已经达到了47件，所涉案款共计280余万元。”上海嘉定法院执行局局长朱云龙，同时也是石明一案的执行法官，向记者展示了两摞厚厚的卷宗材料，放置在这些材料最上面的是一份涉RZ公司案件的详细清单，“这些案子中大部分是劳动仲裁案件，有4、5个涉及物业合同，还有1个案子是买卖合同纠纷案。”

“因为是批量案件，涉案人数众多，影响较大，且又是关涉当事人基本权益，关乎社会和谐稳定的涉民生案件。对此，我们非常重视，第一时间指派民生专业执行团队具体负责这批案件的执行工作。”谈起案件的执行情况，朱云龙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坚毅、专注而不容置疑。

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案件的执行效率，意味着正义抵达的速度。

2018年9月19日，就在石明一案被立案受理的当日，上海嘉定法院执行局法官助理张凡凡和书记员杭天行迅速启动执行程序，他们一方面依法向RZ公司发出执行通知书，传唤其到本院接受调查履行法定义务，一方面通过“点对点”执行网络查控系统查询RZ公司财产、法定代表人等相关情况。

“事情没那么简单。”张凡凡告诉记者，“这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只是挂名，公司的实际负责人和控制人名叫顾骏，在股东资料和公司章程上找不到他的任何信息。我们根据申请人提供的材料，去工商局调查，多次实地走访，经员工指认，最终确定了他的身份。”

书记员杭天行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同样记忆犹新：“这是我去年进单位时接触的第一个案子，当时费了一番波折才确定公司的实际负责人，这已让我感受到了案件的执行难度。之后，我们又多次试图联系顾骏，对其采取限制高消费的强制措施，并依法将其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但顾骏电话不接、人不出现，更没有可供执行的财产……”

人们常说，执行工作有“四难”，被执行人难找，被执行人财产难寻，协助执行人难求，应执行的财产难动。手头的工作还没进行到一半，就占了“四难”中的“两难”，这可真让我们年轻的执行法官们有点犯难。

不行！执行工作越难，越要往细处想，往深处挖，往高处做，也越需要执行法官具备更多的耐心、信心和决心。

很快，一张影像模糊、仅能辨出脸部轮廓的被执行人身份证复印件，被放在法官助理张凡凡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一天找不到被执行人，我就一天不拿走。”就这样，这位90后执行法官跟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叫上了劲儿，没事就照着打量、寻思，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伙子正捧着女朋友的照片呢。

说笑归说笑，上海嘉定法院执行局的法官们哪一个不在心里将被执行人的模样画了千遍万遍，哪一个不在午夜辗转反侧的时候将那些名字念了千次万次，这份办案背后的压力和不易，或许在大伙儿的“浪漫主义”情怀中被冲淡，却一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工作有压力，有不易，也同样充满着希冀。

这不，机会来了！2019年2月，上海嘉定法院开启一月一次的涉民生集中执行行动。这天，张凡凡和杭天行凌晨6点就从法院出发，带上包括被执行人身份证复印件在内的执行资料，和法警一同开车直奔RZ公司位于嘉定区南翔镇某CBD商圈的办公所在地。

电梯在一座大厦的最高层停下，刚进大厅，一阵白光从那悬挂在天花板的流苏水晶灯和两侧的巨型落地窗炫目而来。

大伙儿定了定神，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偌大的办公大厅里仅有零星的几位员工，倒是几盆已近人高的绿植，显出几分难得的生意。一位公司员工告诉法官：“顾总跑项目去了，不在公司……”

同样的话语，同样的场景，同样出现在2019年4月初的一次集中执行中。这次，执行法官又扑了空。

被问起两次扑空的心情，张凡凡坦言：“生气，当然生气！生气是真的，着急也是真的，可生气和着急之后，我们并没有放弃对被执行人的追踪。”

6月，第三次来到RZ公司时，张凡凡从公司所在大厦的物业负责人处了解到，RZ公司已经人去楼空，员工们也不知去向。物业公司负责人告诉他：“租赁合同已经到期，RZ公司方面提出不再续租，他们搬去了别的地方，我们还在焦急地联系顾骏等人，希望RZ公司可以结清剩下未付的租金。”

在与物业公司进行了进一步的咨询和沟通后，张凡凡留下联系方式，离开了大厦。

坐在办公桌前，望着那张边角处已微微卷起的被执行人身份证复印件，张凡凡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行字：“没有努力和付出干不成的事，只有懈怠和放弃解不开的结，加油！”

一场难忘的晚间执行

结，或许难解，却并不意味着无解，事情还是出现了转机。

2019年7月31日，那天是星期三，书记员杭天行记得很清楚。5点15分，临近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正在异地执行的法官助理张凡凡的电话：“物业公司代理律师打来电话，顾骏目前就在办公室，正在和物业公司谈还款方案。我已向领导汇报，接下来的工作辛苦你们啦。”

在执行局局长朱云龙的指挥和部署下，杭天行一边和执行法警跳上警车直奔南翔，一边电话联系物业公司让其稳住顾骏。一路上，警车飞驰，警灯长鸣。杭天行知道，他在和顾骏、和时间拼速度。

6点零5分，被执行人顾骏被带回上海嘉定法院。一同来院的，还有物业公司的工作人员。

谈及被执行人顾骏给自己的第一印象，杭天行说是“镇定”：“他是个典型的生意人，一身笔挺的蓝白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因为知道自己涉案多，被带到法院时，他并不感到意外。”

当被问到是否收到法院送达的执行文书时，顾骏的表情开始变得丰富，他一脸无辜地回答：“法院去公司的几次，我人都不在，所以我真不清楚法院来找过我啊。”

没等法官继续发问，顾骏又开始卖惨：“法官大人呐，我做项目的时候资金链断了，上游公司出现了纠纷，下游公司楼盘销售又停滞了，这导致我的公司经营出现问题。现在公司员工基本都离职了，公司不得不搬到新的地方，就这地方，还是我腆着老脸求朋友免费给我的啊，我实在是没钱呐——”

 “公司经营状况不佳，你就可以不履行法律义务？”执行局副科长唐震大步流星地走进接待室，今天是他晚间值班的日子。

为应对突发情况，进一步加强晚间执行和周末执行工作的人员配置和后勤支持，2018年下半年起，上海嘉定法院执行局建立了日常值班制度和24小时应急制度。

局里每天安排一名法官值班备勤，与此同时所有人员24小时待机。一旦案件申请人提供被执行人线索，案件的承办法官即与值班法官至院汇合，共同商讨执行方案，实施搜查、拘留、扣押等执行措施。遇到晚间或周末抗拒执行的情况，执行局还会调动应急支援组成员，与案件承办法官、值班法官、值班法警一起出动，共同实施抓捕行动。唐震就是应急支援组的主要负责人。

“你打算如何履行法院判决所规定的义务，怎么处理这批劳动案件？”唐震提高了嗓门。此前他就听说了顾骏案件，顾骏抗拒执行的惯用伎俩早被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法师识破。

 “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要么分期付款？” 顾骏声音有些颤抖，“法官，现在我们公司还在经营中，还有一些项目在运作。我今年年底之前还清这些钱，具体每月的还款要看公司经营的实际状况。”

 “分期付款？！”一旁做笔录的杭天行再次揭穿了顾骏分期付款以拖延执行的戏码，“2018年12月24日，13名员工的那批案子，你答应在2019年1月7日支付拖欠工资的50%，余额在2019年3月30日前支付完毕，现在已经7月了，你只支付了30%！”

“这……”听到一大串精确的数字，顾骏有些吃惊，一绺头发从额前倏地垂落，鼻尖也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我们已做过详细调查，目前RZ公司没有在实际经营，而且已无明确办公地点。根据RZ公司的现有财产和经营状况，结合你之前的躲避执行的表现，法院决定依法对你采取司法拘留15日的强制措施……”

 “啊——”此时的顾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唐震看了看一旁呆立着的顾骏，又看了墙上的挂钟，6点45分。

他对顾骏说：“现在食堂还有饭菜，先跟我们一起去食堂，然后跟物业公司谈调解方案，谈完我们送你去拘留所。”

晚上8点10分，顾骏在拘留决定书上签好字，即被值班法官唐震、书记员杭天行和值班法警驱车送往嘉定区拘留所。9点整，顾骏被拘留所收押看管。

“人抓到了，有了眉目，之后的执行措施可以跟进落实，心里宽慰了很多。”回到单位已近10点，杭天行还在梳理RZ公司案的后续案卷，那份激动和兴奋的心情也久久没能平复，“从 2018年9月18日石明申情强制执行，到2019年7月31日被执行人顾骏归案，案子持续了近一年的时间，我作为案子的书记员全程参与跟进了一年，也作为新人在法院执行局工作了一年。这一年，跟着老师们学专业、练方法、磨心智，收获很多。”   

这一年来，杭天行见过早执行时凌晨5、6点的嘉定，在周末成功扣车后涂抹下“斜风细雨不须归”的诗句，也曾在外奔波一天后回到办公室继续挑灯奋战。他说他最喜欢的，还是司法中心十点半的夜晚。

“那个时候的天空，星星不多，却发着微弱而持久的光，很努力的样子。我喜欢抬头数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有种小小又大大的幸福感。”

这个微信名为Sky Walker的大男孩，喜欢数星星，喜欢数独，更喜欢记录下每起执行案件的每个重要节点。

2019年7月31日晚9点，将顾骏收押看管在嘉定区拘留所；

2019年8月1日上午8点半，致电案件申请人，告知案件最新执行情况，并依法送达执行情况告知书；

2019年8月1日下午2点40分，前往嘉定区拘留所对顾骏进行提审；

2019年8月5日，下午2点30分，在调解室接待顾骏代理律师；

2019年8月15日，顾骏因涉嫌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

杭天行的执行笔记越写越厚，上海嘉定法院的执行故事也将越来越精彩。

（文中当事人皆为化名）

（来源：上海嘉定法院 看看新闻Knews记者：李翔 通讯员：王慧君 编辑：范燕菲）